2016年3月8日 星期二

起跑線教

大約七八年前,我還會應一些朋友介紹,幫人私補英文。這類工作很輕鬆,時薪高,是份優差。

那是個小六女生,給我第一個印象,很拘謹。第一堂先了解她的程度,我發現她做英文文法練習做得非常好,廿題大概錯一兩題。

「你英文都咁好,仲要補習?」

「媽咪話要補之嘛。」

大概,她媽媽是不容許有廿條錯一兩題這麼差勁的女兒。文法這麼好,不用教了,我嘗試用其他教材,引導她應用英文,要她思考。這方面,她的表現欠佳,我不認為她不聰明,但我只覺得她Load得好慢。

「你係咪很累?」

「係呀,我閒日只有四五個鐘瞓覺。」

「吓?點解?」我大表驚訝。

「我放咗學要去邊度邊度功課輔導同埋補數,咁返到來又有其他私補,好似今日咁就要補英文。夜晚做晒未做晒嘅學校功課,又要做補習社功課,間補習社好嚴,一定要交齊功課。咁通常一兩點先有得瞓,六點幾起身返學。」

我忘了告訴大家,我是晚上九點才開始她的補習。

我頓覺得她很可憐。我初中時也試過一點幾才瞓,那是因為追看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的深宵重播,但我七點後才起床,比她幸福太多了。

「你有冇跟你媽咪傾吓?」

「我同媽咪講過好多次啦,我話果啲功課輔導冇乜用,佢又唔聽。」

這段補習時間,我決定讓她腦袋休息一下,於是跟她傾談。她很高興,開始談天說地,這個時刻,她才表露了真我,沒有那樣拘謹,變回一個天真的小女孩。其實,她可以很可愛,但過度的操練,令她變成冰冷的機械人。

她讀的當然是名校,大概就是小二便要教兼要操Past Perfect那種學校,任何文法操練大概都難不倒她,但真正要應用、要思考的作業一概表現欠佳。入名校應該沒問題了,問題是這還不夠,大概要讀精英班才是成功的保證。

她有一個妹妹,比她可愛得多,據說,她妹妹讀書不比她好,但愛畫畫。而她妹妹給我的感覺,比她開心得多。

第二堂完了,我跟她的媽媽婉轉但也坦白講解她的情況,告訴她操練只是很低層次技巧,上到中學未必應付得了,但她太累也無暇思考,要讓她休息休息......她媽媽很耐心聽,但我細心觀察她的表情,我一邊講,她腦海大概只有某個宗教的教義,思想流連在某個祭壇,其實沒將我的說話聽進去。那個宗教,無以名之,或者稱之為「起跑線教」;那個祭壇,有些人稱之為低B Kingdom。

當時我的腦海,只有兩個字:「晒X氣!」上完第四堂,我辭退了。我從來不喜歡教這類學生,她們的童年已經苦不堪言,何必還要做幫兇呢?眼前這個很叻的小女孩,將要進入反叛期,一時想不開,便甚麼也沒有了,她們的父母究竟想甚麼呢?或許,「宗教」的力量太大了,人人互相比較,加上資訊過於發達,但不見得社會大眾變得更有智慧。上網道聽塗說,掌握片面便以為掌握一切,大家都變了各方面的「專家」,每個人都用專家口吻跟你說「要這樣這樣」、「不這樣這樣不行」、「人人這樣做你冇得揀」。

我這些不愛跟主流的怪人,已算少「主流」朋友,但孩子出生時,也免不了有些「專家」從旁指導:一出生要報邊間邊間幼稚園,不,是未出生便要報;一歲可以讀甚麼甚麼;買這支甚麼筆,一掃個字便有Native發音,六個月開始小孩便能自學英文;現在買定這些這些練習,及早做,便一定可以進入名校......查實,我很想大聲反駁:「我做過語言學研究,也做過教學中心,果啲嘢呃X你㗎。冇乜讀書經驗嘅人咪覺得好WORK囉。」但我知道,他們會祭出一堆起跑線教的教義:「有個網友推介話得㗎。」「我朋友個女用咗好WORK。」「邊個邊個都係咁入到名校。」

為甚麼這麼多學生自殺?當然有很多複雜的原因,但當我們的成人世界都充斥住歪理,充斥住錯誤的價值觀,兒童和青少年需要尋求幫助時,成年人真的可以幫得上忙嗎?

2016年3月6日 星期日

「蝗蟲」這個比喻究竟指甚麼?

 「蝗蟲」這個比喻究竟指甚麼?
梁天琦承認自己非在香港出生,網絡因而陷入混戰。這反而是一個機會,讓人深思一下,「蝗蟲」這個比喻到底指的是甚麼。

無可否認,有部分人是以種族劃分來使用蝗蟲一語,但這向來不當。最精確的種族特徵分別,是生物學上的,即遺傳基因決定的外觀,例如頭髮顏色、皮膚、平均身材等,但蝗蟲比喻,顯然不是以此為分,不然以華人為主要人口的香港也全是蝗蟲。

除了某些精神恍惚或借此收割政治利益的少數外,蝗蟲比喻中的共性,指向的是行為。雖然我認同民族性的存在,但民族性不像生物特徵般屬於自然科學,而是社會科學,只能描述主要趨勢和傾向,但很難有決定性影響。一個人的思想行為,會受到諸如政治環境、教育、背景等因素同時影響,換句話說,民族生活的水土可能對其有一定影響,但往往不是決定性。所以,將蝗蟲行為訴諸於民族特徵,即「凡此民族必有蝗行」,註定失諸偏頗。

所以,只要有蝗蟲比喻的特徵行為,便可歸類為蝗蟲。蝗蟲比喻的關鍵是「掠奪性」,尷尬的是,近年擁有這個特性的都來自同一「族群」(粗疏地用這個詞),於是就很容易將蝗蟲比喻與這個族群加上等號。

由於「蝗蟲」是一個貶詞,會將討論帶入情緒化,無助認清事實。為彌補這個問題,以下用「兔子」來說故事——大家不會覺得兔子像蝗蟲般是個貶詞吧?甚或覺得形象討好。

但在澳洲,兔子曾是一種災禍。澳洲原來沒有兔子,但18世紀時,有歐洲人將歐洲兔子帶到那裏。兔子繁殖速度很快,在澳洲又沒有麻鷹、狐狸等天敵,兔子數目一下子以幾何級數增長,橫越澳洲大陸。兔子吃掉牧草,啃食各種灌木和樹皮,甚至爬到樹枝上吃較嫩的樹葉,牠們又擅於打洞,啃吃洞裏的樹根,使灌木叢和樹林枯萎,多洞的泥土也令農業機器無法運作。結果,澳洲的水土保持能力急劇下降,水土流失和土壤退化日益嚴重,給當地的生態環境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失。那些土生土長的小袋鼠、袋狸等,完全沒有競爭能力,大批兔子不但佔據了這些動物的洞穴,還將牠們的食物一搶而光,使得那些性情較溫和的有袋類動物忍饑挨餓。據統計,因為兔子,澳洲滅絕或近乎滅絕的原生動物就有幾十種之多。

這不就是今日的香港嗎?我們是要絕種的袋鼠,那些「新香港人」就是兔子。這個比喻不那麼冒犯性,但描述的事實不是一樣嗎?

因此,兔子有沒有害,要看所謂「社會脈胳」(social context)。這本是文化研究常用的理論,但某些左翼人士談大愛時,沒有考慮social context。

現在想一想香港這個社會脈胳。有沒有想過,我們的父母輩很多都是大陸人,但從前沒有蝗蟲的爭議?只有在英國政府退下後,才激化成衝突呢?香港就像一個水塘般的生態環境,水塘的水和生物當初都不多,後來山上的河堤崩了,水連同大量其他生物被沖入這個水塘中。有生物便有競爭,最後生態出現了問題。幸好,管理這個水塘的人很聰明,他們發現長此下去,水塘註定生機全無,於是建造水霸,限制生物的移入,讓物種各自為政,各自競爭,再引入惡劣物種的天敵,令生態慢慢平衡。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製造一個大愛的理想生存環境,只希望這個生態不致瘋狂失衡。

外來物種如果數量得以控制,會有兩個結果:(1) 被天敵消滅,又或無法適應而死亡,例如法治和文明價值,這些天敵都是外來物種原來生存的生態裏沒有的;(2) 因為恐懼天敵,又或想在新生態中生存得更好,因而改變自己,融入新環境,最終被系統同化。

但當數量太多,不加以篩選控制,危害的又豈止是原有資源那麼簡單?如果只是掠奪資源,還不是最嚴重的,因為生態有自我回復能力,會加以糾正。問題是,近年有人刻意要將原來土壤改變,就像引入紅火蟻——紅火蟻為雜食性,會取食土棲的小型動物,土壤中的蚯蚓往往被取食殆盡,牠們甚至取食哺乳類、鳥類及爬蟲類的幼雛,造成一些物種數量大幅減少,嚴重危害生態結構。要將原來土壤變成紅火蟻土壤的行為,就得把其天敵殺掉,所以,法治、廉潔、新聞自由、誠信、政治道德,一個一個岌岌可危。

香港這個水塘,近年就像有人不斷把具侵害的物種放進去,跟你說這是「放生」的善德,其實就是徹底破壞生態。這不就是今日的香港?

返回原來的問題,蝗蟲比喻究竟指甚麼?當一群人,由極權社會,得以投奔自由的社會,他們不單不珍惜,不去融入這個社會,反而被組織起來破壞原來生態,眼前只有食物,票投建制派,而從不為大局着想,支持破壞文明價值的組織,不單不反抗,還做破壞者的幫兇。在我眼中,這是貨真價實、無可爭辯的「蝗行」。

誠然,我在使用一些極端標籤時,向來克制——右翼法西斯、左膠和蝗蟲都是三言兩語難以𨤸清但又方便好用而且很易得到快感的標籤。但克制還克制,不代表我覺得這些標籤訴說的毫無道理。最後,在此作個證:本土派也有很多不同想法的人,有些人是刻意用極端民族標籤來製造對立,而在梁天琦事件中忙於搬龍門而顯得左支右絀,這絕不是我認同的;但在我認識的很多本土派中,從來是以行為(類似上述談到的蝗行)而非種族來宣揚本土理念,但正如文章開首所講,尷尬的是,實踐這些行為的往往都來自同一個族群!